浪漫
- koukosyang
- Feb 28, 2012
- 4 min read
呼…呼…
男人斜倚在Starbucks的沙發上,信手從腰間的鏢盒,拿了一隻飛鏢出來。他望著鮮紅色的鏢尾好幾秒,像手裡緊握著珍愛玩具的稚童,露出了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。他輕輕吹著,小小的鏢翼如風車轉動。
坐在對面的女孩聞聲,抬起頭來看了一下,接著漠不關心地繼續用著筆電。
一旁的老婆拍了他的大腿,滿臉不悅。「拜託你,在外面坐相好看一點好不好?」
他有些無辜。「沙發不就是要躺個過癮嗎?不然妳搶那麼辛苦幹什麼?」
又是那副無賴嘴臉—女人倏地起身,語氣流露出藏不住的嫌惡。「要喝什麼?」
「不用,喝妳的就好。」
她轉過身,又是另一種親切語氣。「妳要特大杯拿鐵對不對?杯子給我。」
男人漫不經心地翻翻報紙,老婆不在耳邊只剩下充滿活力的沙沙聲。
還有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…
男人一驚,抬頭。
「你報紙到處亂丟我要怎麼放咖啡!」女人剛好回來。
他吶吶地啜著黑咖啡,從報紙後面探出頭來,用好奇的目光和女孩的髮旋對望。
女人拿過仍是整齊的那疊報紙,抽出最薄最平淡的兩頁黑白。她的手指滑過不同地區,傾身,皺眉找著正確的資訊。「上次那個老闆怎麼說?」
「他試用過後好像…沒有很想用我。」
「叫他去吃屎。」女人一貫的直接,沒讓人聽出內心的不知所措—退休金用完之前總要找到工作吧?總不能這樣坐吃山空吧?剛才還買了兩杯星巴克…
「哎呀,再找就好嘛。」
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,鍵盤上原本歡快的雙手慢了下來,女孩緊張地偷偷瞥著自己的姑姑和姑丈—只是她從不這樣叫他們,畢竟出生時爸媽就讓她認了乾爸乾媽。姑媽媽,和姑爹爹,還疊字,最熟悉,就像到現在她還是無視他人眼光叫著媽咪一樣。
沒辦法啊,她將眼光落回螢幕上的臉書聊天室,親暱的稱呼是她與親人最近的距離。
男人冷不防地走到姪女身旁,習慣性地將手落在她肩膀上。「哇,打字這麼快?」
女孩縮了一下,沒有答話。切換視窗,點開了Youtube,接上耳機。
男人沒有想走的意思,興致盎然地指著螢幕。「這誰啊?好漂亮。」
「韓國人。」
「韓國人?」彷彿逮到話匣子大開的機會,男人聲音稍稍高了些。「妳到底怎麼會喜歡韓國人呢?」一臉訕笑。
女孩白了她一眼。「在我沒說是韓國人之前你也覺得她們很漂亮啊。」
「你不要煩她啦!」女人瞪著他。
男人這才自討沒趣地窩回沙發裡。
好長的一段時間,沒人說話。
他百無聊賴地抓了報紙,草草翻了翻,最後索性連起身都免了,直接將報紙扔在大腿,又將注意力放回飛鏢上。吹著吹著,手指仍緊捉著,手臂慢慢垂了下來…
模糊之中男人想起上次帶姪女去大魯閣打棒球。
兩人安靜走在小路上,他腦裡閃過打破沉默的話題,救命似地抓住她的手臂。「我跟你說,我爸以前在東北當兵的時候啊…」
女孩對戰爭一點興趣也沒有,更別提話中的主題還是姑丈的爸爸,但還是禮貌性地回了聲:「嗯?」
男人見有了回應,逕自興奮地說下去:「妳知道啊,他說,那時候最可惡的,不是共產黨,是他媽的韓國人啊!妳知道那些韓國人多可惡嗎?什麼陰招都來了…」
又來了,女孩心想。所以呢?這種以偏概全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過時概念到底還要持續多久?「喔。」
「妳知道他們怎樣怎樣…」男人沒察覺到女孩的不悅。
女孩終於嘆了一口氣,斬釘截鐵道:「我不想聽。」
男人這才住嘴。
操,他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討厭韓國人,只是想找個機會說說話罷了。
所幸到了大魯閣後,讓女孩痛痛快快打了一輪球,出錢幫她買了一隻球棒後,她臉上的笑容總算多了些。
他也落的輕鬆,自己走到角落的飛鏢機,照慣例像個多事的老好人,教起不認識的客人,如何正確地投擲飛鏢。
他站定,擺出架式,深呼吸,壓腕,然後—
咻,紅心。接著又是一隻。第三隻也找到空隙擠了進去。
旁邊的客人看傻了眼,好一會才想起要拍手。
他捺住心中的喜悅。「看到了嗎?所以說手腕的力量很重要。」他熱心地在對方的手臂上比劃。
姪女在這時候走過來找他。男人見了她,熱情的打了招呼。「打完了嗎?要不要玩一局飛鏢?」
女孩總算是搭理他了,卻不知道是不是稍早得到一隻球棒的緣故。
搭搭搭搭搭搭搭…
迷迷糊糊中耳邊又傳來鍵盤的聲音。
搞什麼啊,打那麼快?自己去職訓局受訓到現在連切換中英文都要找個半天。
年輕真好。
一想到自己打拼了半死,最後終於用退休金買了一台KTR,領車時店員卻一直抓著他十八歲兒子解釋怎麼換檔,好一陣子才發現要騎的人是他…
我靠,有夠扯。
上了年紀之後體力變好差,但他沒告訴別人的是,其實他也不若以往容易入睡了。大部分的時間,他都像現在一樣,半夢半醒。
眼皮可以垂下,但耳朵關不起來。有多少時候,別人的嘲笑都毫不留情地進了他的大腦—「我們家那個死老頭」,最常聽見的還是自己老婆的聲音,一點情面都不留。他本是不愛發怒之人,醒來時只好笑笑。怎知又被說嘻皮笑臉。
唉,算了算了…
「欸,起來了!」女人的聲音絲毫不溫柔地響起,還伸手用力地拍了他一下。「你兒子剛才打來說他考完了,去開車接他過來了。」
男人嚇了一跳,在沙發上彈了一下,才張開眼,茫然環顧四周。「喔,好。」
他坐著失神了好一會兒,直到老婆催促他才回過神來。
他低頭,瞥見仍被手指抓的緊緊的飛鏢。他拿出鏢盒,慎重地將飛鏢收好,起身,隨手抄起徵人的報紙塞進牛仔褲口袋,下樓接兒子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