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樣下去我會瘋掉，原本天真柔弱的我，因為你變得瘋狂，變得狠毒…」
時值2016年的年末大戰，舞台上的EXID，神色高傲地跳起骨盆舞，再度重現了當年Abracadabra那懷念而令人中毒的旋律。由沈寂多時、終嘗走紅滋味的EXID來致敬這首神曲，再適合不過。
這首歌的原唱，叫做Brown Eyed Girls。
隱藏於美聲之後的褐眼女子們
韓流遠比我們認知的更早開始影響這個世界。遠在千禧年初期，在韓國已經獲得人氣保證的韓語歌曲，便以翻唱的形式融入華語樂壇。除了打造香港天王天后不可或缺的動感舞曲之外，抒情歌也時常被拿來為新人出道增添一計強心針。
許慧欣的《愛情抗體》便是一例。其原曲為韓國美聲R&B男子雙人團體Brown Eyes的《已經一年》，這首歌同時也是Brown Eyes的出道曲，在當時便創下了驚人的銷量。除了話題性十足地請來王家衛執導MV、並由張震擔綱演出之外，外貌並不出色的Brown Eyes，能藉由《已經一年》站穩韓國樂壇，還是得歸功於成員尹健的創作功力，與兩人渲染力十足、優美而令人心醉的嗓音。
也因此，不論是Brown Eyes、抑或是解散後由Naul領軍改組的Brown Eyed Soul，「褐眼」這塊招牌，始終被優秀的音樂人擦亮著。
Brown Eyed Girls便是背負著這樣的期待誕生的。
作為「褐眼」招牌第一組女性繼承者，Brown Eyed Girls的成員，亦是由四位擅場各具的音樂人所組成：情感豐沛，擁有嘹亮高音的強力主唱Jea、嗓音甜美，詮釋方式神秘多變，遊走於主唱、和聲與饒舌間的第二主唱Narsha、在無暇與性感之間游移，嗓子略帶沙啞卻迷人的第三主唱佳仁、以及擁有豐富地下資歷、隱身於旋律之後，主掌調性與節奏的實力饒舌Miryo。
然而，這樣一個夢幻的超實力組合，卻未能複製前輩Brown Eyes的經驗，甫出道便嘗走紅滋味。在韓國，由於男女地位不平等的關係，對女子團體的外貌要求，遠遠超越男子團體。過度強調實力、錯誤的市場策略，與造型風格凌亂、毫無記憶點的出道舞台，即使已在正規一輯《Your Story》展現爐火純青的唱功，Brown Eyed Girls依舊未能在大眾心中留下深刻印象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一輯《Your Story》。
舞台風格探索期與遲來的一位
自此之後，Brown Eyed Girls便開始在舞台上嘗試不同風格的呈現。同時，仍是新人的她們，開始藉由電台現場演唱展現自己的實力，慢慢累積人氣與認同。
這樣定位不明的現象，一直延續到正規二輯《離去吧Miss金》。當Brown Eyed Girls一襲黑衣在舞台上恣意飆唱，詮釋R&B風格的主打歌《被你欺騙了》時，吸引大家目光的卻是舞蹈動作劃一、青春洋溢的新人女團Wonder Girls。
Brown Eyed Girls想要一戰成名的野心，就這樣被Wonder Girls的出一位神曲《Tell Me》給徹底擊垮了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二輯《離去吧Miss金》。
所幸，在此時唱片公司的人事有了異動，Brown Eyed Girls的成員趁此奪回造型的主導權，並試著更向主流風格靠攏，花了更多心思在舞蹈表現上。半年後，帶著更好的自信與舞台呈現，Brown Eyed Girls終於憑藉著復古輕電子舞曲《Love》，拿下出道以來第一座一位。此時距離她們出道已經超過兩年。
而後，雖然Brown Eyed Girls意圖延續《Love》的風格，推出了《怎麼辦》，卻不幸在此時遇上當年的宿敵Wonder Girls推出了經典代表作《Nobody》。Brown Eyed Girls因此屈居第二長達八週之久。
▲Brown Eyed Girls迷你一輯《With L.O.V.E》。
感官全面挑逗，理智燃燒殆盡：代表作Abracadabra
這時候的Brown Eyed Girls，已經稍稍嚐到成功的果實了。然而，除了良好的實力之外，屬於她們獨有的魅力，仍然尚未展現。如果只能隨著時下樂壇的流行風格走、時而青春、時而復古，她們會永遠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定位，而成功也只是曇花一現。
因此，Brown Eyed Girls所屬的NEGA公司，在有幾次良好的合作經驗後，再度集結了歌迷口中的「鐵三角」：作詞家金伊娜、作曲家李民秀、MV導演黃秀兒，重新打造Brown Eyed Girls的形象。
作曲家李民秀選擇了時下流行的電子曲風，並用Autotune將主歌的人聲變得扁平而機械。這乍看是個浪費好歌喉的廉價決定，然而，Brown Eyed Girls缺乏的，一直都不是實力的證明，而是吸引大眾願意認識他們的契機。Autotune在本歌被賦予了新的意象：催眠。藉由同樣平易近人、令人中毒的電子開場，到副歌再讓Brown Eyed Girls展現真正的唱功，李民秀設下了一個完美的陷阱，迷惑了大眾的聽覺之後，讓他們再也逃不出去。
作詞家金伊娜則是以一貫曖昧而迷人的口吻，寫下了一個關於嫉妒與復仇的故事。她特別喜歡在歌詞裡加入意味不明的咒語，不作為韓樂中主要的複沓，而是在間奏時進行若有似無的挑逗。有了這樣的詞曲基調，擅長用強烈色調和光影說故事的黃秀兒導演，則是在MV裡上演了一部女性色彩濃厚的復仇劇。搭配女主角佳仁略帶病態而誘人的演出、Narsha與佳仁在故事最後，性感又引人遐思的女女情節，「鐵三角」團隊，開始全面地挑起了感官。
而最後，點燃一切的那根火柴，是《Abracadabra》的舞台表演。
白色的燈光落下。
「這樣下去我會瘋掉，原本天真柔弱的我，因為你變得瘋狂，變得狠毒…」佳仁表情淡然，像是念著咒語一樣，喃喃地唱起來，一邊高傲地搖動著臀部。
「手握著你模樣的玩偶，再次施下詛咒，與她分手吧…」Narsha接下去唱著，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台下的人們。不對稱的髮型讓只露出一隻杏眼的她，更增添了幾分神秘的女王氣息。
「Everynight I'll be with you. Do you love her? Do you love her? 」Jea從後頭優雅地走出來，嘴裡唱的卻是帶著強烈佔有慾的告白。Miryo輕鬆地趴在舞者身上，帶著一抹嘲諷的笑容，問著早已有了答案的問題。
「每日在你的夢中…」Jea笑著繼續唱下去。
「Do you love me? Do you love me?」佳仁用略帶沙啞的氣音問道。她直勾勾地望向台下的觀眾，勾起危險而誘人犯罪的笑容。
「I'm in the Voodoo Island. 這是我為了奪回你的計畫，我每天都這樣的哭泣，這是走向你的最後一步…」Miryo帥氣地甩掉發光的墨鏡，霸氣十足地念著rap。而在她身後的，是準備solo的佳仁。她結束了最後一句，將舞台留給佳仁。
佳仁撩著衣服，慢慢跪下來，表情迷濛。她甩頭，讓幾綹髮絲自然地垂到眼前，凌亂的模樣，配上微啟的嘴唇，看起來更為撩人。她往前趴到地板上，用渴求的眼神勾引著觀眾。她揪著衣角，性感地扭動肩膀，然後緩緩地起身，讓舞者的手在她凹凸有致的身軀上任意遊走。接著，佳仁露出一抹邪笑，轉身，讓短外套從肩膀上滑落，露出白皙的背部。
「Abracadabra，讓一切實現吧…」
韓國人的理智就這樣被這把高冷的火焰燒個精光。
骨盆舞蔚為風潮，不分男女老幼，人人都會雙手交疊、傲慢地搖起屁股。許多偶像爭相模仿，更有男偶像組成了男子版的Brown Eyed Girls，以惡搞版本向成員們致敬。
這次回歸，徹底擄獲大眾的感官。Brown Eyed Girls風光地拿下該年大大小小的音樂獎項，奠定了在樂壇的地位，也終於結束她們在舞台上的迷惘，以成熟性感的魅力征服了觀眾。
時至今日，人們提及Brown Eyed Girls時，仍會最先想起神曲《Abracadabra》，和舞台上那四名高冷而過份性感的女子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三輯《Sound G.》。
回歸音樂本質的靈魂衝擊：破繭而出的《Sixth Sense》
《Abracadabra》取得商業上的迴響後，Brown Eyed Girls總算是在韓國樂壇站穩一席之地。她們趁勢推出了頗受好評的後續曲《Sign》，並以此進軍日本，拓展國際市場。製作團隊為人氣成員Narsha和佳仁分別量身打造了個人專輯，而這兩次SOLO出擊，特別是佳仁的主打歌《無法挽回》，也成功地向大眾展現了迥異於團體活動外，強烈的個人風格。大家都在期待Brown Eyed Girls接下來會帶來怎樣的作品。
然而，在大眾漸漸熟悉藝能節目裡的Brown Eyed Girls成員後，似乎也慢慢淡忘了她們在音樂上的表現。歷經了漫長而未曾間斷的工作期後，主要活動成員Narsha和佳仁終於可以好好放個假。在週期短暫、現實而競爭的韓國樂壇裡，Brown Eyed Girls曾有的榮光，很快便被後來崛起的團體取代。
只剩下那些曾被Brown Eyed Girls的歌聲感動過的歌迷，還在黑暗中傻傻等著。
2011年，九月的某個晚上，Brown Eyed Girls的Youtube頻道突然上傳了一段短片。影片一開始，素顏的成員們在錄音室裡，進行了高難度而精準的合音。而後也可見到掌鏡者隨性地拍下主唱Jea在錄音室外嬉鬧的畫面。
她們錄的歌，是正規四輯裡頭的插曲《Countdown》。在短短的一分多鐘裡，成員們火力全開，極盡炫耀之能事，隨著節奏盡情嬉戲。而看了歌詞的粉絲或許會激動地掉下淚來—
「現在，讓我隆重介紹，這場絕對驚艷而瘋狂的表演。所有你想要的，在這裡前所未見、真真正正，震撼人心的表演。我們是，褐眼女孩。」
Brown Eyed Girls用帥氣的宣言，正式宣告回歸。
這時距離《Abracadabra》的舞台已過了兩年兩個月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四輯Repackage《Cleansing Cream》。
回歸舞台率先登場的是先行曲《Hot Shot》。
銅管樂器壯闊的開場，配上蠢蠢欲動的拉丁節奏，彷彿是在呼嘯的高速公路上，閃爍不定的光芒。
Narsha和佳仁接連刻意壓低、隨著節奏不安分地低語，好似在酒店裡故作神秘，等待對方上鉤。而後佳仁帶著氣音、無意識的呢喃，卻又像是獨自微醺，坐在吧台前看著酒杯傻笑，聽來格外誘人。間奏時Miryo急促的rap，宛若突然意識到渴望歡愉的自我，即使沒人陪又有什麼關係？「就像電影『Sixty Nine』一樣，若是不能那樣愉悅的活著，就像是有罪一樣！」於是決定大膽地放開來玩。
就在Narsha滿足的嘆息下，結束了這個荒唐而愉悅的夜，帥氣地說了聲「Hey, keep the change.」之後，回到自家沙發的懷抱中。
在劃破沉默的流星《Countdown》、痛快熱情的夏夜晚風《Hot Shot》後，終於迎來那令人睜不開眼睛，燦爛的正午驕陽—正規四輯同名主打歌《Sixth Sense》。
Brown Eyed Girls並不留戀將她們推上一線女團的走紅模式，選擇回歸音樂本質，展現突破的企圖心。作曲家李民秀此次捨棄了電子合成，以行軍般的鼓點、緊湊的大提琴和令人喘不過氣的銅管，揭開了戰爭的序幕。團員們燃燒生命、超越極限、精彩而毫無保留的演繹，如炙熱的戰火般，不斷衝擊著感官，用真實的嗓音和現場收音的樂器，交錯出燦爛的樂章。
這是Brown Eyed Girls與流行樂壇的戰爭、也是她們與自己的戰爭。在《Sixth Sense》MV裡，處處可見大眾娛樂文化裡病態的符碼：戒備森嚴的莊園、監視器的窺視、被捆綁在椅子上的佳仁、困在水中的Jea、置於籠子裡的燈光和被此環繞的Narsha、站在一排麥克風前，因雙手被分別綁住而呈開放姿態的Miryo。敵眾我寡，眼前的是全副武裝的軍隊，Brown Eyed Girls只能用音樂反抗，而也唯有音樂，才能讓她們獲得夢裡的自由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四輯Repackage《Cleansing Cream》內附月曆卡相本。
這是只有Brown Eyed Girls才能繳出的完美作品。《Sixth Sense》充分地展現傲視樂壇的歌唱實力和做為音樂人的驕傲與決心，而她們最終也藉此再度奪得好幾次一位。
如果說從主流出發、電子風格的《Abracadabra》為Brown Eyed Girls帶來了事業上的高峰，並建立起她們在大眾心目中的性感形象，那回歸本質、音樂性十足的正規四輯，便又將Brown Eyed Girls推向音樂造詣上，偶像女團難以企及的地位。
反轉年齡劣勢的成人惡趣味
作為女子團體，Brown Eyed Girls的年齡組成，實在不具有太多優勢：除了最小的佳仁是1987年出生的以外，其他三位成員都是1981年生，這在一片青春洋溢的女子團體中實屬異數。《Abracadabra》爆紅時，三位成員已年屆三十。
然而，Brown Eyed Girls並不因此苦惱。絲毫沒有時下女團的偶像包袱，Brown Eyed Girls上綜藝節目時總是不計形象演出、或是毫無顧忌地聊起整形話題。她們直率的演出也獲得了大眾的好感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五輯《BLACK BOX》。
年輕貌美不是Brown Eyed Girls的專長，成人獨有的性感氣場，卻也只有她們才能撐得起來。
從正規三輯開始，她們便開始在歌詞及表演裡加入性暗示的成份。《Abracadabra》裡，佳仁過份性感的獨舞、正規五輯主打歌《Kill Bill》開場，成員們直接躺在男舞者身上隨其律動、《Boy》煽情露骨的歌詞：「翻雲覆雨 like (all night) yes baby／放縱舔舐 like ice cream／Wanna lick it like a (lollipop)／就要一觸即發」、一直到正規六輯，直接被判定為十九禁的先行曲《Wormhole》，不論是滿滿諧音雙關的情色歌詞，還是MV裡大量的探索洞穴場景，Brown Eyed Girls一再挑逗了大家的感官。而她們也成為第一個在韓國舉辦十九禁演唱會的團體，創下了另類的紀錄。
▲Brown Eyed Girls正規六輯《Basic》。
距離Brown Eyed Girls上次回歸又過了兩年多。歷經三代女團紛紛解散的2017後，也許粉絲們此刻最希望的，並不是Brown Eyed Girls立刻重返當年的榮光，再度橫掃樂壇，而是，在漫長的等待過後，再度看到Brown Eyed Girls合體，盡情嬉戲、做出讓自己滿意的音樂作品，喚起樂迷們的曾有的美好記憶與感動，這樣就夠了。
文字：楊媜媞
攝影：Koukos Yang
附註：
一、本文的音樂描寫與翻譯部分取自本人當年所寫的同人小說、樂評與翻譯。因深感自己無法超越當初的文字，故保留最好的狂熱。
二、20180302，Brown Eyed Girls十二週年快樂。